【www.cnmmxh.com--散文】
春秋几十载，能同之细水长流的人却寥寥无几，这大抵是因为岁月无情，不得容许世人逗留红尘太久，亦不喜世人过于眷恋这三千繁华。
一直以来我不敢下笔，怕我拙劣的笔墨扰了你的安魂。
细细想来，你已长眠好久了，久到时光徙转，模糊了你爬满褶子的苍颜。
记得你一直是位深居柴门的老人，从我襁褓咿咿呀呀时，便与你相依山野。那时你身体还健朗，精神也矍铄。虽说当时儿媳同在身旁，但记忆里，你却是很少与他们交流。而我的到来，让你的岁日里，笑容愈发增多。
你总是在晨风微摇的春日带我去散步，从泥坯房中出来，走过青石板铺成的庭院和小道。你在泥土路旁慢踱，笑意盈盈地看，我循着路上的车辙印，小心翼翼地行走。在过那长满蔓草的崎岖田埂时，你会蹲下身，让我爬上你背，再任由晨露沾湿你的裤脚。
或许你那硬朗的背，便是这样倨佝偻的吧。背上的不止是我，更是有明净纯粹的风，素瓣凝香的花，钟灵俊逸的山，和锦绣繁华的世界。
冬日寒夜，我们在院里看低垂的星子，待我睡意袭来，你抱我去了柴火旁。正如你欢喜我亲昵的蹭着你的脸叫曾祖母，你爱轻声唤我虫虫。因为我是你的重孙女。于是在这阒静的夜晚，除了柴草在火焰中发出的细微声响外，便是你的喁喁低语“虫虫，我的虫虫...”
火光映照，你的温柔颜容。
那时家中清贫，又在山野乡村，我的玩物多是外祖父闲来用细竹编绕的动物。
我很是喜欢邻居家小孩的一匹马儿玩偶，常对他投以羡慕的目光。一日，你唤我到里屋，小心翼翼地从口袋摸出一个东西，塞给我，说让我一个人玩，别让他人看见了。那瞬间我心情万分复杂，探询的看着你，你微微犹豫，说出了我心中猜测的答案。
你，怎可因我让余生留下污点。
终究还是敛了口，将它收起来。至今，它仍在我的屋中，安静的立于书桌。
也只膝下承欢三年，然后为念书，去了远在乡镇的祖父家中。于是，我的生活中少了那可以肆无忌惮的地方；远了那会让我侍宠而骄的人；也无人抢在棍棒袭来之前护着我了。
陌生的世界与形形色色的人让我惶恐不安，我想念那个简宁安然的小院，和我亲爱的曾祖母。
祖父家中有很多规矩。吃饭不能说话，平日里也不能唱歌，这些还只是一部分。然而这对于当时那个性子散漫，无拘无束惯了的我来说，是一种不愉快的生活。之前和曾祖母一起吃饭时，会顺带聊起一天的经历；而我最爱清晨随曾祖母一起去打草，然后坐在田埂旁哼吟童谣；也喜欢跑遍山林，融入人间草木。
眼巴巴盼了好久，你终于来了。
其实也不是过了很久，但不知道为什么，你的白发又生了许多，黑白相间，很是扎眼。你的背又佝偻了一些了，看起来像是长着长着，被谁偷去了一些年岁，变回孩提；可是那张脸却提醒着我:不是的，不是的。
你的皱纹，又多了。
山路崎岖，路程又远，你又上了年纪，这一路风霜，你披了一身。
心酸之余，我还是冲上前，像以前那样挽住你的臂弯。幸好，这臂弯还未变。
我们在房间谈了许久。你询问我的近况，我细数给你，委屈之处还摇着你的手臂撒娇，最后恳求道，我想回去，想和你在一起。你满脸心疼，却说我该要在这儿念书。注视我好久之后，继而搂住我，眼里蓄满泪，念叨着，我也舍不得啊，我舍不得我的虫虫哟，可惜了家那边没有学校。
晚上和你一起睡，听你说第二天就要回家里去，我深深的感到失落。你伸手费力的勾住厚厚的外套，从口袋里摸出一叠毛票，然后用你干枯粗糙的手指数了一些塞给我，说别让祖父知道了，去买糖吃。那时在祖父家里，祖父对我的零花钱管得很苛刻，且物价也不便宜，所以想要买钟爱的物品还得存上很久。
第二天，你真的就走了，在我去了学校之后。
我知道，要再见你，得等上一段时间了。
当初我离去的时候，看到的是尘土纷飞中你矮小的身影。今日你离去，却是你再一次目送我先离开。
往后几年，你仍有来看我。尽管，每一次你都在我上学后离开。我知道，你是怕离别时，那汹涌而出的泪水，和那想带我一起回去的念头变得强烈。
但是你来的次数却一年比一年少了——你的身体越发的不好。
那天，你竟主动提出想见到周末放假的我。于是母亲带我回来了。
你躺在床上，形如枯槁，脆弱得像是要随时破碎。听说你病了。我和母亲坐在你床边，你开始絮絮叨叨一些陈年往事，讲到母亲的儿时，又讲到了我的儿时，说了好些。本来大家都哭了，你断断续续的又说，虫虫啊，我就只想死前能见你一面就好了。我的泪水汹涌而出。
后来你们把我支开，至今我仍不知道你们又谈了些什么。
回去后，每天念着希望你安然无恙，越来越开心。
没几个星期，却听说你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，选择了死亡。
那个黄昏，一定绚烂无比吧，有夕阳透明的浆液漫溢苍穹，云彩绛红一片。你肯定是静默的被沾染了一眼眸的光辉，以为看到了世间最美的景色，所以才无憾的闭上眼吧，可是，他们口中的铅云沉积该怎么解释呢？
那，这一次想要再见你，我该等上多久？
你确实是见了我一面了，可是那幼小的心该如何记住那双黯然绝望的眼，最后的那一眼。
那，竟真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。
纵使这世间对你以荒芜相欺，你又怎可独自离去。
而此生，再无人待我如你这般好。
且纵使万般，亦抵不过你。
